出品|网易清流工作室
作者|赵妍、陈姿羊
黄光裕兄长、新恒基集团董事长黄俊钦为实际控制人的山东金泰（600385.SH），是A股市场中使出浑身解数上演“保壳大戏”的“样板”。这家连续十几年因持续经营问题被出具非标意见的上市公司，在濒临退市前夕突获与主营毫不相关的黄金业务大单，并以“倒卖”黄金珠宝业务在2013-2016年“扭亏为盈”成功“脱帽摘星”。
但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调查显示，山东金泰的黄金业务大有蹊跷：在“以销定采“的模式下，山东金泰部分合作伙伴既扮演供应商，又扮演客户，订单实为“自买自卖”；部分曾被披露贡献几亿元营收的客户，公司真实经营状况则疑点重重；还有一家曾签订上亿元合同的客户，在网易「清流」工作室实地走访时既否认与山东金泰黄金贸易负责人相识，亦否认其采购行为。而在这些神秘黄金贸易订单背后，曾因涉嫌洗钱牵涉黄光裕案的“公海赌王”连超家族，逐渐浮出水面。（详见《 清流|山东金泰为保壳涉嫌业绩造假 背靠黄光裕家族 》）
2018年6月6日，山东金泰因此收到上海证券交易所《关于对山东金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媒体报道相关事项的问询函》（下称《问询函》）；其后在6月15日，山东金泰发布《山东金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关于上海证券交易所对公司媒体报道相关事项问询函的回复公告》（下称《回复函》）。
结合网易清流工作室此前调查、山东金泰上下游供应商和客户公开信息，围绕《回复函》，至少有四大疑问并未揭开。而更多的证据显示，山东金泰的黄金业务大有蹊跷。
一问：明科股份与雅爵贸易真的不存在关系吗？
位于香港粉岭的明科股份，是山东金泰2016年、2015年第一大客户；位于深圳沙头角保税区的雅爵贸易，是山东金泰2016年、2015年第一大供应商。
网易清流工作室此前曾报道，一个叫“王树财”的人士，既是山东金泰客户明科股份的股东，同时又在山东金泰供应商雅爵贸易公司担任管理人。
由“王树财”任职的雅爵贸易公司，为何要通过金泰国际这一既不进行加工，又不提供运送服务的中间商，将黄金珠宝货物销售给由“王树财”全资持有的明科股份？这是否意味着，流经金泰国际的黄金珠宝订单，实则为即扮演供应商又扮演客户的合作伙伴“自买自卖”的行为？
针对上交所问询函，无论是山东金泰还是其会计师事务所“山东和信会计师事务所”，均称王树财本人、明科股份与雅爵贸易之间不存在股权、人事、协议等应当说明的关系；并称三方之间的贸易“不存在自买自卖等不具备商业实质的交易行为”。
但网易「清流」工作室调查的结果显示，王树财在雅爵贸易公司担任管理人。在该公司注册地址“深圳盐田沙头角保税区3栋2楼”外，一份自2018年2月10日开始悬挂的告示显示，王树财作为管理员之一，保管雅爵贸易公司因公司财产安全考虑而设置的铁栏门钥匙。而另一钥匙保管员名“丘志旺”。
王树财、丘志旺为一家“深圳市嘉咛珠宝有限公司”（下称“嘉咛珠宝”）管理人员，自2015年4月起，王树财任执行董事，丘志旺为该公司股东、监事。而在丘志旺成为股东之前，嘉咛珠宝的股东为高奋强、刘辉——与雅爵贸易公司的股东一致。
同时，嘉咛珠宝的联系电话，与雅爵贸易公司一致；联系邮箱fqgao@szyjzb.com，前缀为雅爵贸易公司股东“高奋强”姓名拼音，后缀“szyjzb.com”为雅爵贸易公司官网域名。
更为重要的是，雅爵贸易公司官网披露，“嘉咛珠宝”为该公司自有品牌。官网左下角商标“Karling”，与社交网站认证为“深圳市嘉咛珠宝有限公司”、销售该品牌珠宝的账号一致。
王树财同时在雅爵贸易公司董事长高奋强旗下另两家公司任职：其一为宜春市金鑫黄金珠宝实业有限公司，另一为宜春市宝鑫黄金珠宝实业有限公司；高奋强均为两家公司第一大股东，担任董事长，王树财均为两家公司法人代表、总经理。
除了上述关联外，另有王树财担任大股东或管理人员的“深圳市前海利信达保利有限公司”、“深圳市兴宇贸易发展有限公司”、“深圳市佰励贸易发展有限公司”，与高奋强为股东或管理人员的“深圳市前海泰兴投资有限公司”、“深圳市前海嘉泰科技有限公司”，在联系电话、邮箱等信息上一致；同时前述全部公司，与雅爵贸易公司联系邮箱一致。
王树财是出于什么身份，为雅爵贸易公司的财产安全保管安全钥匙？他在雅爵贸易公司的自有品牌“嘉咛珠宝”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他既在雅爵贸易公司股东高奋强关联公司任职，又有多家公司联系信息与雅爵贸易公司、高奋强关联公司重合？
更蹊跷的是，由“王树财”任职的雅爵贸易公司，为何要通过金泰国际这一既不进行加工，又不提供运送服务的中间商，将黄金珠宝货物销售给由“王树财”全资持有的明科股份？明科股份与雅爵贸易真的不存在关系吗？
二问：卡尼珠宝与萃福首饰公司不是同一公司控制下的两个品牌吗？
卡尼珠宝与萃福首饰公司，同样在2015年、2016年为山东金泰的供应商和客户。
网易清流工作室此前曾报道，山东金泰客户萃福首饰公司，与当期为山东金泰提供委托加工的供应商卡尼珠宝公司位于同一个经营场所，公用珠宝展厅柜台收银处。萃福首饰公司注册信息中显示的“翠福首饰”商标字体、logo、英文名均与上述走访现场展示的“翠福首饰”一致；萃福首饰公司历史股东“黄钦坚”，与卡尼珠宝现任大股东、执行董事“黄钦坚”为同一人；萃福首饰公司现任大股东周晓鹏，与卡尼珠宝“黄钦坚”在商业上有多处交集。
同处一室的“萃福首饰”与“卡尼珠宝”，为何要跨越千山万水，通过远在山东济南的上市公司山东金泰，达成黄金珠宝贸易？
针对上交所《问询函》，山东金泰及山东和信会计师事务所回应称，卡尼珠宝、萃福首饰共用一处经营地址的原因系：卡尼珠宝、萃福首饰一直存在业务往来，系长期合作伙伴关系；共同租赁使用经营场所有利于节约经营成本。
山东金泰及山东和信会计师事务所还称，山东金泰在同处一室的卡尼珠宝与萃福首饰公司之间开展业务，是因“公司有闲置资金，拟寻求发展机会”，“利用资金优势赚取差价”。
网易清流工作室的调查显示，诸多核心信息在山东金泰的回复函中未被披露。比如，萃福珠宝现任大股东周晓鹏，实为卡尼珠宝公司财务经理；与此同时，公开的媒体报道、影像资料，以及卡尼珠宝官方网站信息，均显示卡尼珠宝与翠福首饰的关系，并非《回复函》所称的“合作伙伴”；而是同一个公司控制下的两个珠宝品牌，其中卡尼珠宝为零售，萃福珠宝为批发。
山东金泰及山东和信会计师事务所称，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曾为萃福首饰公司90%股东，黄钦坚在2009年7月将其持有的90%萃福首饰公司股份转让给其弟弟黄钦芸；2015年7月，黄钦芸将持有的90%萃福首饰公司股份转让给卡尼珠宝员工洪宝亮；2016年12月，卡尼珠宝员工洪宝亮，将持有的萃福首饰公司90%股份转让给周晓鹏。
该《回复函》没有披露周晓鹏的身份。但卡尼珠宝关联企业“珠宝平安贷”官网信息披露，周晓鹏“自2003年11月至今担任深圳市卡尼珠宝首饰有限公司财务经理”。
这意味着，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原本持有的萃福首饰的90%股份，流经其弟后，在卡尼珠宝两名员工之间流转。
尽管在2009年之后，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与萃福首饰在股权上没有关系，但公开的媒体报道、影像资料，以及卡尼珠宝官方网站信息，均显示萃福首饰其后仍在黄钦坚控制之下。
2013年新年，黄钦坚以卡尼珠宝、萃福首饰董事长身份，录制新年贺词；
成立于2013年5月的深圳市盛富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称“盛富基金”），为黄钦坚旗下一基金公司。盛富基金官网上，至今在其履历中披露为“深圳市萃福珠宝首饰公司”董事长。
2014年新年，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之子黄鸿洲，代表卡尼珠宝、萃福首饰公司录制新年贺词。
2014年9月10日刊发于《深圳晚报》的报道《黄鸿洲：两年有望冲进行业前三》，对黄钦坚之子黄鸿洲进行了专访。该文章同样介绍称，公司旗下拥有“卡尼”和“翠福”二个珠宝品牌，“卡尼”品牌在全国进行推广加盟，以自营店（场）的形式进行销售，同时公司自己在全国各大中城市的优势地段开设自营连锁经营店，公司展厅则经营“翠福”品牌的批发业务。
工商资料显示，卡尼珠宝官方网站备案为www.carle.cn，该网站目前已无法访问。但互联网档案馆保存的网站历史信息显示，2015年1月29日，卡尼珠宝官方网站首页，仍然展示着翠福首饰相关信息。
同处一室的“萃福首饰”与“卡尼珠宝”，跨越千山万水通过远在山东济南的上市公司山东金泰，达成黄金珠宝贸易，两者真的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吗？
三问：客户金福正珠宝的经营地址到底在哪里？
香港公司金福正珠宝首饰有限公司（下称“金福正珠宝”）是金泰国际开拓的第2个客户。2014年9月17日，金泰国际与金福正珠宝签订销售合同，约定向金福正珠宝完成销售总价值为5773.19万美元的金镶玉首饰/黄金吊坠。
根据山东金泰回复公告显示，其与金福正珠宝实际交易时间为2014年10月至11月，实际交易物为334309.96克金镶玉首饰，销售金额为5768.18万美元。山东金泰称，金泰国际与金福正珠宝合作期间(2014年9月—2015 年12 月)，金福正珠宝的注册及经营地址均为:香港九龙红磡民乐街 21 号富高工业中心 A 座 7 字楼 3 室。
而在网易清流工作室此前走访中，这一地址实则为一家名为“宝树珠宝有限公司”的经营场所。虽然是工作时间，该公司防盗门紧闭。网易清流工作已做保存的访谈录音显示，该公司工作人员称，并未听过金福正珠宝，他们公司已在此办公大概十年时间。
2018 年 2 月 1 日，金福正珠宝注册及经营地址变更为:香港铜锣湾渣甸街5-19 号京华中心12楼2室。网易清流工作室实地走访发现，这一地址为一秘书公司所在地，面积不足50平米。已做保存的访谈录音显示，该公司一工作人员自称为金福正珠宝香港联络人，但拒绝透露金福正珠宝是否在香港有实际经营场所。
京华中心12楼2室门口，里面为一间不足50平米的秘书公司办公场所
也就是说，根据网易清流实地走访发现，与金泰国际合作期间，金福正珠宝实际注册及经营地址所在之处为“宝树珠宝有限公司”的经营场所。而目前金福正珠宝注册及实际经营场所则是一家为人代办注册公司等业务的秘书公司。
那么，在于金泰国际合作期间，金福正珠宝当时实际经营地址到底在哪里？其从金泰国际买入的大额金镶玉首饰如何消化、存放？而目前实际经营地址又为一家秘书公司的金福正珠宝，实际经营业务到底如何开展？与金泰国际合作期间至今，金福正珠宝在香港是否存在独立的实际经营场所？
而根据金福正珠宝2018年2月提交的周年申报表显示，金福正珠宝目前为一位名叫“孙建厂”的自然人全资持有，其亦为公司唯一董事。
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2015）深中法民终第1365号显示，法院审理查明，孙建厂曾为一家“深圳市福麒珠宝首饰有限公司”（下称“福麒珠宝”）销售经理；2009年7月，孙建厂开办了深圳亿宝隆珠宝首饰有限公司（下称“亿宝隆珠宝”）。而香港企业查册中心资料显示，亿宝隆珠宝为金福正珠宝创办股东。
根据新三板公司鑫融基（832379.OC），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自2008年起便担任福麒珠宝首席执行官。这意味着，黄钦坚与孙建厂，曾为上下级关系。
而网易清流工作室调查显示，向山东金泰采购超过5700万美元黄金首饰的香港客户“金福正珠宝”，公开的信息显示其实际经营地可能在河南南阳。
一位名为“孙建厂”的人士，为“南阳市金福正珠宝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南阳金福正珠宝“）大股东，持股比例为60%。南阳金福正珠宝位于河南省南阳市，注册资本50万元，拥有“金福正”和“JF”两个珠宝钟表类别商标。而南阳金福正珠宝成立于2010年5月19日，金泰国际客户金福正珠宝成立时间则为2011年1月26日。
（南阳金福正珠宝官网截图）
根据南阳金福正珠宝官网介绍，其是源自香港的百年品牌。在其官网底部，有一行小字写到：“关键字组： 金福正珠宝，香港金福正， 金福正珠宝公司是一家集首饰设计、生产加工、销售经营为一体的国际化珠宝首饰企业，总部位于香港，业务遍及港、澳、台、东南亚及世界各地“
不过，根据南阳金福正珠宝于2017年9月发布的销售信息显示，其目前仅有四家门店/专柜，分别位于南阳市中州路、南阳市新华路、西峡县和内乡县。
实际经营场所成谜的香港金福正珠宝是否与上述“孙建厂”为大股东的南阳金福正珠宝存在关联？为什么山东金泰披露的客户金福正珠宝经营地址，实际为代办注册业务的秘书公司？金福正珠宝真实的经营场所，到底在哪里？
四问：为什么不披露“操盘手”郭大鸿十年国企经历？
网易清流工作室此前曾报道，作为金泰国际操盘手，除了未能查询到工商资料的深圳田富世纪实业外，郭大鸿公开披露的履历与黄金珠宝并不相关。但山东金泰号称郭大鸿“从事黄金珠宝业务已有10年之久”。同时，网易清流工作室调查的结果显示，郭大鸿或与曾因涉嫌洗钱牵涉黄光裕案的“公海赌王”连超家族存在关联。
对此，上交所要求山东金泰核实并补充郭大鸿的职业经历。山东金泰回复称，郭大鸿于 1995年至2005年期间任职深圳市平深珠宝首饰实业有限公司（下称“平深珠宝”业务人员、经理，从事销售工作，未任职高管。郭大鸿任职公司董事时披露的职业履历均为任职相关公司总经理，因在平深珠宝期间未任职高管，故未披露。
工商资料显示，平深珠宝成立于1995年，并于2005年注销。一名为庄儒桂的人士，在该公司注销前担任平深珠宝法人代表、董事长。与山东金泰实际控制人黄俊钦一样，庄儒桂来自潮汕，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为福麒珠宝董事长。
福麒珠宝曾与2010年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后因其董事长被美国SEC指控暗中转移1.34亿美元公司资产，公司摘牌。需要指出的是，前述卡尼珠宝实际控制人黄钦坚，对外自称为福麒珠宝首席执行官；而金福正珠宝董事孙建厂，则为福麒珠宝销售经理。
此外，福麒珠宝为山东金泰2016年黄金业务第三大供应商“上海黄金交易所”的股东之一。
而平深珠宝的股东信息显示，该公司没有股权变更信息。股权穿透后，平深珠宝曾为国有资产。
这是否说明，郭大鸿曾有十年国企工作经历？
本文来源：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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