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旬尹明善的力帆局

《财经》记者 李皙寅 王斌斌 | 文  施智梁 | 编辑

尹明善的力帆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601777.SH，下称“力帆”或“力帆股份”）近况不佳。

8月20日，力帆股份的股价下探4.57元/股，为历史最低点。资本市场的看空源于业绩，今年上半年，力帆累计销售车辆5.86万辆，月均销量不足万辆。2017年全年销量仅为13.2万辆，同比增速落后于国内车市大盘。自2016财年起，力帆股份扣非后归属母公司股东净利润均为负值。

更可怕的是资金链问题，据《经济观察报》报道，力帆开始拖延供应商货款，部分逾期达两个月以上，以致部分供应商堵门要求力帆付款。力帆的账上蹲着不到12亿元现金，但短期借款却高达111亿元。业内对力帆的偿债能力颇为质疑。

好在力帆手里有地和过于集中的股权，卖地和股权开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支撑管理层不得不做出的转型成本。

（为了顺利过冬，力帆汽车将砍掉原有在研车型、停用力帆车标，集中资源重塑产品与品牌。图/视觉中国）

力帆股份，2005年从摩托车领域跨界汽车生产。2010年11月，力帆股份挂牌上市，成为继广汽集团后，国内第二家整体上市的车企，也是国内A股首家民营车企。

“坦率地说，力帆确实在准备过冬。我们面临一个痛苦的调整期，需要过一段寂寞的日子。”力帆股份总裁马可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

目前，汽车产业的行业集中度正逐步加剧。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数据显示，中国品牌乘用车领域中，前十家车企销售938万辆汽车，占据该市场的86.48％。独立汽车分析师钟师认为，力帆在国内销量不振，存在被边缘化的危险。

除了产品销量不振，力帆股份的资产流动性压力不小。

严重的是，从力帆股份的现金流和偿债能力来看，企业挨过寒冬并非易事。截至2018年6月，力帆尚有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余额11.56亿元，短期借款合计111.47亿元。目前，力帆股份流动比率在0.75，速动比率在0.61左右，均大幅低于同行业中位值（速动比率是业内常用的一个衡量企业短期偿债能力的指标，即速动资产和流动负债的比值。一般认为，速动比率在1左右是健康的）。

对此，马可解释称，供应商的货款，大部分按正常结算周期支付。有部分模夹检具的供应商因增值税率调整而重新签订协议导致稍稍延期支付。个别延期支付的供应商，是因为涉及质量问题而暂停或延期支付。

力帆的转折点在2015年，彼时公司业绩达到峰值，正意气风发地启动新能源战略。

当年，力帆汽车销量突破14万辆，达到历史最高，股价也蹿至27.07元/股。力帆营收达124.11亿元，归属上市公司股东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净利润为1.1亿元。公司创始人尹明善及家族财富一度达160亿元，位列胡润百富榜第150名。

当年6月，力帆推出智蓝战略全面布局新能源，提出在2020年前将推出21款纯电动和混合动力新产品，实现新能源整车累计销售50万辆，通过能源站、换电站及新能源专车、分时租赁，谋求产品、能源、用车三个维度上的商业闭环。

但力帆的新能源征途并不顺利。

彼时，力帆股份披露定增预案，拟募资不超过52亿元，用于锂电池电芯、电机、电控、能源站、新车平台项目研发工作及偿还债券和借款。但由于股票市场长期低迷，2017年8月，待到证监会批文正式下发，公司股价长期倒挂，融资搁浅。

力帆开始通过负债推动新能源业务布局。

2014年至2016年间，力帆股份负债金额自15.38亿元升至22.54亿元。公司在公告中解释称，为拓展新能源汽车业务，运营资金需求增大，公司为此增加了短期借款，自57.43亿元直至125.99亿元。

2015年，为推行分时租赁，力帆准许重庆盼达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一年分四次付清车款，当年出售整车5.02亿元，应收账款达3.82亿元。

发展至今，换电技术在国内仍显小众，仍未有明确国家级标准。仅有一小部分车企坚守该技术，业内认为伴随动力电池的技术路线变革和技术成熟，充电速率逐步加大后，该技术应用空间将变小。

2017年全年，力帆销售7762辆新能源汽车，占市场比重极小。据汽车工业协会的数据，全年新能源乘用车的累计销量为57.8万辆。

2016年9月，财政部认定，2015年申报中央财政补贴的力帆车型中，存在电芯数量小于公告数量，电池单体生产企业与备案公告目录不同的情况，曾一度责成力帆整改、暂停申报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推荐车型资质。

这一事件致使力帆调减了未取得的中央财政补助资金6719万元，2016财年，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8260.18万元，同比下降76.66％。至今连续两个财年，扣非后归属母公司股东净利润均为负值。

“起了大早，赶个晚集，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如果我们新能源汽车规模不上来的话，以后真的很有可能被淘汰。”尹明善在2017年10月的股东大会上如是说。

产品力与品牌力的疲软也是影响力帆汽车销量的重要因素。

靠量取胜、品牌力微薄，是力帆的积弊。

马可指出：“当时，有些车是为了‘生产而生产’，在国内车市红火时，都卖得好，掩盖了问题。”力帆曾采用“弟兄多好打架”的市场策略，并采用拿来主义，少有拳头产品。致使研发人员忽视了用户体验及需求。还导致经销商资金分散，难以下沉销售渠道。同时，摩托车、汽车不分价格区间地共用力帆品牌，也拖累了品牌价值。

出口模式升级、砍国内的失血项目、向出行服务转型，力帆的转折路径基于此。

力帆或许算是国内自主品牌车企的一个异类。不同于国内主流车企，它是一家典型的外向型出口企业，进出口业务时常占据总营收的半壁江山。从整车出口数量来看，在自主品牌乘用车企中，力帆可以排在前五。

据力帆股份2017年报显示，进出口业务占其主营业务收入的52％，力帆股份当期兑汇损益达614万元，而2016年力帆则靠兑汇收益高达1.4亿元。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秘书长师建华对《财经》记者表示：“力帆是一家特别的车企，强调外向型出口。容易遭受贸易保护主义、外汇波动等影响。”

改变，也正从转型期业绩压舱石的出口业务开始。

针对出口，尹明善有个比喻：遭遇火灾，盲人和跛子如何逃脱？一个搀扶、一个指路，力帆出海，维修保障和市场推广必须同步进驻。在这个领域，不同于国内市场的产品竞争乏力，力帆依靠“田忌赛马”的策略，获得了差异化优势。

在早期，力帆瞅准发展中国家的汽车工业不完备与用车需求间的矛盾，通过出口关键零部件进行整装销售。力帆股份董事长牟刚告诉《财经》记者，起初确实是靠性价比竞争本土品牌，“如今，借助维修保障带来的口碑，实现了品牌溢价，在巴西、俄罗斯，车辆售价还能略微高于韩系竞品车型”。8月，《俄罗斯报》网站称，上半年中国品牌车型销售前十名单中，力帆占据了三席。

力帆正尝试将整套供应链体系引入海外市场，并发展当地配套商。同时，借助在分时租赁、能源管理的经验，去新兴市场，提供“一揽子解决方案”推广新能源汽车。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秘书长助理许海东对《财经》记者表示，本地化生产是汽车企业海外发展最终要走的路，新能源汽车中国车企有国内的经验优势，海外发展有一定先机。不过，力帆能否走通这条路尚有待观察。

希望稳住海外的同时，力帆也在调头把重心转移回国内。

马可对《财经》记者直言，现在绝不能放弃中国市场，如果家门口的生意都跟不上行业潮流，就一定会被淘汰。“就像打篮球，右手球员如果只用右手进攻，就相当于弱化左手，这样人很痛苦，球也打不好。” 力帆回头需要两步走：其一是止损，据了解，其有意叫停现有全部在研车型；其二是创新，新建两款汽车品牌，不再使用“力帆”标识，一款是面向大众消费者的传统燃油车，另一款是偏向中高端的新能源汽车，两者完全独立运作，首款智能新能源汽车计划于2019年推出。

独立汽车分析师张翔认为，此举符合商业逻辑，“力帆品牌价值不高，趁机更换尚属明智”。但同时他也指出，必须抓紧时间，伴随合资品牌及新造车势力开始陆续交付，未来市场竞争将愈发激烈。

另据知情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力帆汽车本身拥有多块乘用车生产资质，待其智能化工厂正式投入生产，有望与造车新势力谋求合作，即力帆发挥前端车辆制造工艺的基础优势，新造车企专注智能化技术匹配与研发。消息人士称，双方有别于传统代工关系，而是深入合资共同研发。对此，力帆股份方面并未置评。

马可强调，力帆需要划定能力的边界，聚焦发展：未来力帆将是一家控股型企业，引进外聘和资本方团队，塑造新汽车品牌。在新能源技术上，着重发展电控，换电技术则主要等待国标落地的东风。

现在每家公司都在讲创新，力帆也不例外。这家重庆车企正在通过孵化四个汽车后市场服务公司，强化后市场引导体验式消费，包括提供共享出行服务的重庆盼达汽车租赁有限公司、围绕充换电的重庆移峰能源有限公司、自建或并购销售和后市场服务以及推进汽车金融。

其中，力帆孵化的分时租赁头部企业盼达是推动其新能源战略的重要抓手。据统计，盼达用车已有约2万辆新能源汽车，注册用户超过350万。盼达早期消化了力帆大量新能源汽车，并试水了换电技术的商业价值，现阶段作为一家独立公司，正在积极谋求IPO。

但是分时租赁共享汽车的商业模式还没跑通，未来或许前景广阔，现在除了少数城市盈亏平衡或者盈利，大多数企业还是处于投入阶段，这对于力帆来说是不是一剂及时的良药尚难判定。

师建华认为，力帆若能聚焦关键技术，押注新能源与智能化方向，与其他传统车企相比，负担更小，加上自身有成熟的生产工艺、完备的供应链，轻装上路，有机会突围。

转型背后，所需的是巨额资金支持。

今年5月，力帆股份再次披露定增预案，拟募集资金总额不超过24.8亿元，投资于智能新能源汽车能源站项目、智能新能源汽车16亿瓦时锂电芯项目、智能轻量化快换纯电动车平台开发、新能源SUV车型研发及偿还借款。

力帆股份还准备卖厂筹资。重庆渝北区的力帆鸳鸯工厂，被居民楼及商业建筑所围绕，十分突兀，周遭房价早已突破1万元/平方米。据公开资料显示，这块占地740亩的生产基地，基于现有估值，扣除搬迁升级所需的项目投资及其他费用，预计可获得约15亿至25亿元的土地出让收益。

相比力帆转型的野心，这笔钱远远不够。独立汽车分析师钟师告诉《财经》记者，力帆的投资业务比较多元。现在公司需要聚焦，专注汽车制造。更要让外界看到企业的诚意——投入了多少真金白银。

公告显示，经联合信用评级有限公司综合评定，力帆股份信用等级为AA级，截至2017年末，未使用的授信额度尚有52.11亿元。

“力帆在做两件事，一是去杠杆，二是补资本，通过做加减法，争取将负债率降到六成左右。”重庆力帆控股有限公司总裁汤晓东为《财经》记者算了笔账，一家地产企业将从力帆手中，收购一处价值10余亿元的商住两用地块；同时，力帆控股名下有三四处楼盘，已经开始逐步拿到销售回款，另有若干土地有待开发动工；力帆控股还有意出售投资项目的股权。“所有计划实现，大概能有100多亿元资金。今年计划募集40多亿元，除了准备偿付约17亿元的短债，也会部分支持造车需求。”

据联合资信评估有限公司作出的《重庆力帆控股有限公司跟踪评级报告》显示，力帆控股预计2018年底前可累计回笼资金44.34亿元。

目前，力帆股份的股权结构十分集中，通过力帆控股及自持，尹明善及其家族持股50％以上。汤晓东认为，业内大股东持股多为两成左右，相比之下，力帆未来在股权开放上仍有很大空间。

“到处是丰田，遍地桑塔纳，问问力帆人，我们该干啥？”这是创立伊始，尹明善的发问，仍刷在力帆鸳鸯工厂的墙面上。如今，鸳鸯工厂搬迁在即，力帆也需要再次审视前路何方。

（本文首刊于2018年9月3日出版的《财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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